? 人在社會上選擇一個最適合于他、最能使他和社會變得高尚的地位。這種選擇是人比其他生物遠為優(yōu)越的地方，但是這同時也是可能毀滅人的一生、破壞他的一切計劃并使他陷于不幸的行為。

? 因此，認真地考慮這種選擇——這無疑是開始走上生活道路而又不愿拿自己最重要的事業(yè)去碰運氣的青年的首要責任。

? 每個人眼前都有一個目標，這個目標至少他本人看來是偉大的，而且如果最深刻的信念，即內(nèi)心深處的聲音，認為這個目標是偉大的，那它實際上也是偉大的。

? 但是，這聲音很容易被淹沒；我們認為是靈感的東西可能倏忽而生，同樣可能倏忽而逝。

? 因此，我們應(yīng)當認真考慮：我們對所選擇的職業(yè)是不是真的懷有熱情？發(fā)自我們內(nèi)心的聲音是不是同意選擇這種職業(yè)？我們的熱情是不是一種迷誤？不過，如果不對熱情的來源本身加以探究，我們又怎么能認清這一切呢？

? 我們的使命決不是求得一個最足以炫耀的職業(yè)，因為它不是那種可能由我們長期從事，但始終不會使我們感到厭倦、始終不會使我們勁頭低落、始終不會使我們的熱情冷卻的職業(yè)，相反，我們很快就會覺得，我們的愿望沒有得到滿足，我們的理想沒有實現(xiàn)，我們就將怨天尤人。

? 但是，不僅虛榮心能夠引起對某種職業(yè)的突然的熱情，而且我們也許會用自己的幻想把這種職業(yè)美化，把它美化成生活所能提供的至高無上的東西。我們沒有仔細分析它，沒有衡量它的全部分量，即它加在我們肩上的重大責任；我們只是從遠處觀察它，而從遠處觀察是靠不住的。

? 在這里，我們自己的理性不能給我們充當顧問，因為當它被感情欺騙，受幻想蒙蔽時，它既不依靠經(jīng)驗，也不依靠更深入的觀察。然而，我們的目光應(yīng)該投向誰呢？當我們喪失理性的時候，誰來支持我們呢？

? 是我們的父母，他們走過了漫長的生活道路，飽嘗了人世辛酸。——我們的心這樣提醒我們。

? 如果我們經(jīng)過冷靜的考察，認清了所選擇的職業(yè)的全部分量，了解它的困難以后，仍然對它充滿熱情，仍然愛它，覺得自己適合于它，那時我們就可以選擇它，那時我們既不會受熱情的欺騙，也不會倉促從事。

? 但是，我們并不總是能夠選擇我們自認為適合的職業(yè)；我們在社會上的關(guān)系，還在我們有能力決定它們以前就已經(jīng)在某種程度上開始確立了。

我們的體質(zhì)常常威脅我們，可是任何人也不敢藐視它的權(quán)利。

? 誠然，我們能夠超越體質(zhì)的限制，但這么一來，我們也就垮得更快；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就是冒險把大廈建筑在殘破的廢墟上，我們的一生也就變成一場精神原則和肉體原則之間的不幸的斗爭。但是，一個不能克服自身相互斗爭的因素的人，又怎能抗御生活的猛烈沖擊，怎能安靜地從事活動呢？然而只有從安靜中才能產(chǎn)生出偉大壯麗的事業(yè)，安靜是唯一能生長出成熟果實的土壤。

? 盡管我們由于體質(zhì)不適合我們的職業(yè)，不能持久地工作，而且很少能夠愉快地工作，但是，為了克盡職守而犧牲自己幸福的思想激勵著我們不顧體弱去努力工作。如果我們選擇了力不勝任的職業(yè)，那么我們決不能把它做好，我們很快就會自愧無能，就會感到自己是無用的人，是不能完成自己使命的社會成員。由此產(chǎn)生的最自然的結(jié)果就是自卑。

? 還有比這更痛苦的感情嗎？還有比這更難于靠外界的各種賜予來補償?shù)母星閱幔孔员笆且粭l毒蛇，它無盡無休地攪擾、啃嚙我們的胸膛，吮吸我們心中滋潤生命的血液，注入?yún)捠篮徒^望的毒液。

? 如果我們錯誤地估計了自己的能力，以為能夠勝任經(jīng)過較為仔細的考慮而選定的職業(yè)，那么這種錯誤將使我們受到懲罰。即使不受到外界的指責，我們也會感到比外界指責更為可怕的痛苦。

? 如果我們把這一切都考慮過了，如果我們的生活條件容許我們選擇任何一種職業(yè)，那么我們就可以選擇一種使我們獲得最高尊嚴的職業(yè)，一種建立在我們深信其正確的思想上的職業(yè)，一種能給我們提供最廣闊的場所來為人類工作，并使我們自己不斷接近共同目標即臻于完美境界的職業(yè)，而對于這個共同目標來說，任何職業(yè)都只不過是一種手段。

? 尊嚴是最能使人高尚、使他的活動和他的一切努力具有更加崇高品質(zhì)的東西，是使他無可非議、受到眾人欽佩并高出于眾人之上的東西。但是，能給人以尊嚴的只有這樣的職業(yè)，在從事這種職業(yè)時我們不是作為奴隸般的工具，而是在自己的領(lǐng)域內(nèi)獨立地進行創(chuàng)造；這種職業(yè)不需要有不體面的行動（哪怕只是表面上不體面的行動），甚至最優(yōu)秀的人物也會懷著崇高的自豪感去從事它。最合乎這些要求的職業(yè)，并不總是最高的職業(yè)，但往往是最可取的職業(yè)。

? 但是，正如有失尊嚴的職業(yè)會貶低我們一樣，那種建立在我們后來認為是錯誤的思想上的職業(yè)也一定會成為我們的沉重負擔。

? 這里，我們除了自我欺騙，別無解救辦法，而讓人自我欺騙的解救辦法是多么令人失望啊！

? 那些主要不是干預(yù)生活本身，而是從事抽象真理的研究的職業(yè)，于還沒有確立堅定的原則和牢固的、不可動搖的信念的青年是最危險的，當然，如果這些職業(yè)在我們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如果我們能夠為它們的主導(dǎo)思想而犧牲生命、竭盡全力，這些職業(yè)看來還是最高尚的。這些職業(yè)能夠使具有合適才干的人幸福，但是也會使那些不經(jīng)考慮、憑一時沖動而貿(mào)然從事的人毀滅。

? 相反，重視作為我們職業(yè)的基礎(chǔ)的思想，會使我們在社會上占有較高的地位，提高我們自己的尊嚴，使我們的行為不可動搖。

? 一個選擇了自己所珍視的職業(yè)的人，一想到他可能不稱職時就會戰(zhàn)戰(zhàn)兢兢——這種人單是因為他在社會上所處的地位是高尚的，他也就會使自己的行為保持高尚。

? 在選擇職業(yè)時，我們應(yīng)該遵循的主要指針是人類的幸福和我們自身的完美。不應(yīng)認為，這兩種利益會彼此敵對、互相沖突，一種利益必定消滅另一種利益；相反，人的本性是這樣的：人只有為同時代人的完美、為他們的幸福而工作，自己才能達到完美。如果一個人只為自己勞動，他也許能夠成為著名的學(xué)者、偉大的哲人、卓越的詩人，然而他永遠不能成為完美的、真正偉大的人物。

? 歷史把那些為共同目標工作因而自己變得高尚的人稱為最偉大的人物；經(jīng)驗贊美那些為大多數(shù)人帶來幸福的人是最幸福的人；宗教本身也教誨我們，人人敬仰的典范，就曾為人類而犧牲自己——有誰敢否定這類教誨呢？

? 如果我們選擇了最能為人類而工作的職業(yè)，那么，重擔就不能把我們壓倒，因為這是為大家作出的犧牲；那時我們所享受的就不是可憐的、有限的、自私的樂趣，我們的幸福將屬于千百萬人，我們的事業(yè)將悄然無聲地存在下去，但是它會永遠發(fā)揮作用，而面對我們的骨灰，高尚的人們將灑下熱淚。

卡爾·馬克思寫于1835年8月12日

（文：張媛? 審核：王越）